給紅包..媽問十次誰給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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終於,媽媽要過自己的生日了。 爸首次叫我回娘家 說媽八十幾沒慶生 這些年來,我們兄妹都是在農曆十月的第一個周末假日,為爸媽慶生做壽。我一直以為兩老生辰相近,都在農曆十月,於是選擇先到的,也就是爸爸的生辰日,全員到齊為老人家唱首生日快樂歌,與老爸對飲幾杯,酒酣耳熱之際,老哥總說,年過半百,爸媽健在,他這輩子心滿意足。 年前,我回家探望老人家,爸爸說:「農曆二月十九之前,妳找一天回來好嗎?」 兩老一向體恤後輩,總說我要忙工作忙家庭忙孩子,從不主動開口要求我回家探望。往常,即使是大年初二,名正言順合該回娘家的時候,他還特別交代,要連婆婆一起帶著回娘家才好,希望嫁出去的女兒,為人媳、為人妻、為人母,三種角色都顧全了才好。這回,還是他第一次開口要女兒回家一趟。「有甚麼特別的事嗎?」我問。 「是妳媽媽的生日啦,活到了八十幾歲,還沒有給她做過生日。」他說。 我這才知道,原來媽媽的生日在初春,這些年來,從沒有人提起過,爸爸不提,媽媽從來也沒說過。 「為什麼不告訴我們這件事呢?」我問媽媽。「婦人家哪裡有甚麼生日。」媽媽說時,一臉淡然,嘴角一抹微笑。一向,在家中,她幫襯爸爸,幫襯兒女,一輩子甘做綠葉,從未嘗當紅花,還過甚麼生日? 她的生活沒有自己 一場病走進迷霧裡 記憶中,媽媽的生活裡是沒有自己的,年輕時,不只要鍋碗瓢盆的張羅家裡五個孩子吃穿,不做家事的時候,還要跟著爸爸下田忙農事。「那時候,妳祖母很嚴厲,妳爸爸怕她罵,出門作息非要拉著我一起,才願意出門。田裡的事才忙完,接著就是上山做工,做不完的工。」 媽媽不是喜歡嘆苦的人,偶爾,四個哥哥聚在一起,聊起童年往事,一人一支長長的竹竿,扛在小小的肩上,從山上走回家,摸石頭過河,「歷險」走過長路的種種趣事,媽媽這才說起那段艱難的歲月。 哥哥先後成家立業,十個孫兒,前前後後,分別報到,媽媽每一個都照顧到了,直帶到上幼稚園階段才放手。近年,爸媽終得兩人世界,安享晚年,衣食起居,依然是媽媽一手包辦。直到有一天,聽她抱怨自己沒力氣了,洗不動爸爸的厚外套,我這才知道,她一向捨洗衣機不用,一直堅持費力的搓洗衣板清洗衣物。 秋天裡的一場病,從醫院回家後,媽媽像是走進了一扇神秘而無形的門,穿門是一片迷霧森林,她受困迷路了,即使是熟悉的親人噓寒問暖殷殷相詢,她總茫然以對,異常沉靜,偶爾說上一、兩句話,卻是不知所云,好像系統故障的電腦,倏地截斷與外界的連線,一切歸零。 若問她,還好嗎?大半晌後,有如隔了重重雲霧般,她才幽幽的說,心口好緊啊,然後,就再也沒別的話可說明了。這片迷霧森林神秘極了,沒人知道怎麼回事。 那日,我歸家,穿過中庭,隔著落地窗看見媽媽獨坐客廳沙發上,我按了按門鈴,聽到叮咚鈴聲,媽媽站起身來。 聽門鈴聲手足無措 她腦部損傷我憂煩 而後,只見她手足無措,一語不發的徘徊門口,不知該如何開門止聲,顯然,門鈴聲讓她亂了方寸,待到爸爸聞聲趕過來開門時,我已忍不住,我熟悉的媽媽哪兒去了?能不淚流嗎? 我問當醫師的哥哥怎麼辦?他說,疾病如戰役,一場戰鬥,病體難免滄桑,要一段時間恢復。他也不諱言,媽媽腦部確已損傷。 那天臨走,我一遍又一遍的對媽媽說要回台北了,媽媽一語不發,只是微微笑著,那笑容,飄忽迷離,一如蒙娜麗莎的不可知。我以為她沒聽懂女兒要離開了的話,然而,她蹦出一句:「帶小蛋回來。」 小蛋是兒子的乳名,已然上大學的青春少年人,玩的時間都還嫌不夠,渾然不知外婆病中還惦念著他。這惦念讓我明白,媽媽病中走進那扇神秘的門,依稀還透著光,猶可窺視,我得再努力些,好多推開些縫隙。只是,我會不會來得太晚了?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,包括媽媽。 秋天過去,冬天來了,會是媽媽最後一個冬天嗎?我總擔心著。每每來回開車奔波高速公路,時而昏昏欲睡,左手握住方向盤,右手則痛捏自己大腿,捏到留下瘀青,這是事後檢視,才知自己出手之重。這樣,有時還無法提神。 有一次,返北途中,烏雲密布,接著天降大雨,車子剛行過隧道,前車倏忽減速,間髮之際,大禍將要臨頭,我緊踩煞車,眉睫之迫,用力之猛,一時,車身向上跳彈,所幸,速度控制住了,沒再往前追撞,也幸好當時非交通尖峰時刻,車況不壅塞,後車仍在遠處,否則,就是一場我不敢想像的連環車禍。開車二十幾年,這種嚇到心臟狂跳不已,簡直就要蹦出胸口的可怕經驗,這是唯一僅有。 逢年紅包交她手上 她一遍遍問誰給的 那日,氣象預報寒流將到未到之際,趁著暖暖陽光,我幫爸爸把被褥換上新棉套,然後抱到院子裡曬太陽。爸說,媽媽現在甚麼事都記不住了,大小事情都要有人看著,不過,她很「乖」很聽話,吃飯睡覺一切都聽人安排,不會自己胡亂走,遇人多的場合,她總是安安靜靜的聽人說話。爸爸叨叨絮絮的說著,我聽著,偶爾晃神的剎那,還以為他說的是哪個乖巧惹人疼的孩子。 「有天夜裡,我聞到一股怪味道,疑心她是不是又失禁了,把她從頭到腳聞一遍,沒有呀。還拉開褲頭檢查過,也沒有啊。真奇怪,那味道從哪裡來的呢?喔,後來才想到,白天她吃了芭樂,晚上打嗝吐氣,才會有那怪味道。」說到後來,爸爸有幾分唧唧喳喳了,聽得我忍不住要笑。 「還會失禁嗎?」我問。「現在已經不會了。」爸爸說。 從小到大,我眼中的爸爸,都是不茍言笑的嚴父,這個正唧唧喳喳說話的老人,是我所陌生的爸爸。盯著媽媽按時服藥,叨念媽媽要洗澡更衣,甚至「押」媽媽上美容院做頭髮的,這個媽媽的貼身看護,也是我所陌生的爸爸;陌生,卻無比的貼近。 逢年過節,給長輩奉上紅包,行之有年,臨走時,我把紅包交到媽媽手上,她打開紅包,數了數裡面的鈔票,一遍又一遍的,愈數愈迷糊,然後小聲的問:「這是誰給我的?」 「妳已經問了第十次了。」爸爸又好氣又好笑的回她。 如今,媽媽真是活在當下,直線式的,一次只能有一件事。也許,一轉眼,她又忘了這紅包是怎麼一回事,更別說她數過多少回裡面的鈔票了。我喜歡看她打開紅包時的愉快模樣,真可愛。我不免想著,小時候拿到媽媽給的壓歲錢時,一定也是這般神情的。 生我養我,如大樹般呵護我數十載的媽媽,在日暮黃昏,天將盡時,以這般童心素顏示我,讓我寵,讓我愛,享受這段醇美的霞光夕照,也是我最感恩的時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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