哲人本色與強人本色

古希臘哲學家第歐根尼（Diogenes）學問豐富，字字珠璣，經常睡在一只瓦缸裡。 有一次，亞歷山大大帝去看他，好奇心起，問：「你有什麼需要我幫的？說說看。」 自認本領通天，有移山填海之能，號令天下，莫敢不從的皇帝，想看看自己有多大能耐，想聽聽哲人對他的阿諛崇拜。 然而，這位玩世不恭的哲人只是淡淡答道：「請讓開一點，你擋到我的陽光了。」 亞歷山大嘆了口氣：「如果我不是亞歷山大，我願是第歐根尼第二。」 這是哲人本色。畫家徐悲鴻說：「人須無傲氣，但必具傲骨。」其實，淡淡的傲氣，有時是自然散發而不自覺，既然不自覺，當然也不會以此傲人而因此惹人厭，反而更增其傲骨之姿。 要說強人本色，忽然想到項羽（前二三二 ~ 前二○二）。 他力能扛鼎，才氣過人；秦始皇東遊會稽時，他在路旁觀看，曾說：「彼可取而代也。」豪氣干雲，無人可比；鉅鹿之戰，破斧沉舟，以一當十；其後諸侯將領謁見他，竟然「膝行而前」，而且「莫敢仰視」；鴻門宴時，劉邦曾向他乞求寬恕，才倖免被擒。 司馬遷在《史記》裡描寫楚軍被圍困於垓下，人少食盡。四面楚歌，項羽與虞姬對飲，慷慨悲歌： 力拔山兮氣蓋世，時不利兮騅不逝， 騅不逝兮可奈何！虞兮虞兮奈若何！ 曾經力拔山河，英氣蓋世，如今，老天也來跟我作對，連馬也不前行，我又能怎樣？虞姬啊！虞姬，妳說，我又能怎樣？ 虞姬的〈和項王歌〉也悲壯回應： 漢兵已略地，四面楚歌聲。 君王意氣盡，賤妾何聊生！ 項羽身邊之人個個泣不成聲，莫能仰視。這位強人最後「僅剩二十八騎，至烏江自刎而死」。 由項羽我想到「強人本色」。強人之所以為強人，當然有自己的哲學。一般而言，強人哲學有五種特性： 第一特性是：強人很少發脾氣。 弱者容易發脾氣，弱者發脾氣只會向更弱者發洩。弱者本身也有很高的優越感，但真正的優越是不居高位而比別人強。 第二特性是：從不作「如果失敗」的想法。 「失敗」是弱者的幻想，既是幻想，毫無意義。把自己堅強起來，對必然的事，輕快地接受。此非易事，但總要有人去做。強人也可能在人面前總是表現得很堅強，其實心裡怕得要死。 第三特性是：不在乎別人的想法。 一般人或多或少都會在意別人用什麼眼光看自己，但強者獨來獨往，獨行其事，渾然忘別人於先，渾然忘我在後。 第四特性是：不斷超越自己。 對一個真正的登山者而言，任何山都是矮的。 真正的強人不在每每戰勝別人，而在屢屢超越自己。戰勝別人還容易，超越自己就難了。之所以難，有兩個原因：第一，安於現狀。如果一直失敗，鬥志一定會消磨，如果一直消磨還是一事無成，一試再試還是失敗，自然鬥志全消，安於現狀。第二，樂於小成。在現階段的小成功、小成就之後，人往往不是因此得到更大的鼓舞或激勵，而是陶醉於現階段小成就的自滿和停滯。 成長不在於對過去的依戀，而在於對過去的超越。 第五特性是：耐煩。 一直一直重複作同一件事，每個人都會煩。心理學家也告訴我們，人的專注力有一定的時限。這就是為什麼學校的兩節課之間有下課休息時間。強者特別耐煩，耐力特強，可以忍受單調的事物和工作內容，一直做下去。 選擇了，就要承擔後果，強人往往自己彌補生命中的缺憾。 哲人，因智慧而輕蔑權勢； 強人，上帝經常這樣對他選中的人。最喜歡的人受到最多考驗。 皇帝——請靠邊一點，別擋住陽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