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謝你，曾經的好。

其實妳早就已經想不到，還有誰能夠比他對妳更好。 　　不曾在一起。但他會在突如其來的雨天跑過一整條大街，和人苦苦哀求為了買最後一把傘，拿回來給妳。只給妳。然後自己冒著雨回家。 　　幾乎想不出給過他什麼，但他什麼都肯給妳，只要妳肯收。 　　問他妳漂不漂亮，他會臉色為難的搖搖頭，並在挨打之後補充：但妳笑起來的時候，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孩。 　　…那樣的好。 　　已經離開了他十年將近，妳還是不曾碰見那些，曾經以為會比他更好的人…即使這就是妳當初離開他的原因。 　　又抽離了一段感情。將臉埋在枕頭裡，妳總會想起他。 　　一直覺得他像頭老黃牛。笨，悶不吭聲的，只會做、只會對妳好。除此之外的一切虛偽他都學不會，皮粗肉厚的，腦筋不會繞。 　　妳從以前就喜歡這樣的溫厚安穩，喜歡看他在雨天淋濕的模樣，但當他滿臉傷心的問起妳的心情，妳卻只能訥訥的說不出一句話。妳知道妳不愛他。 　　很奇怪，也很犯賤。妳常這樣自我解嘲似的取笑自己，卻又不得不承認，妳真的無法愛他，就像妳會因失去手腳而悲痛欲絕，但手腳卻無法成為妳致命的心臟。 　　於是你們背對著背走遠，妳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顛沛流離，流浪過一段又一段無疾而終，而他持續沉默的耕著田，卻仍然和妳保持聯絡。 　　簡訊很久很久才一封，多半是問妳好不好。 　　有時候妳說好，他就不會再回。而妳從來沒說過不好，因為知道他會追問，而妳再也無法對他說明：其實從來沒有好過。 　　他像是妳舊居前的一棵大樹，是妳自己選擇搬離，那裡於是成為妳再也無法踏足的禁地。妳沒有那麼厚臉皮。 　　只是每當寂寞就要將妳打倒的時候，會難以自拔的想起他，流淚。但也僅此而已。妳誓言絕不讓自己潰不成軍…直到他久違的、主動打給妳。 　　他的聲音已經漸漸褪去了青澀，只剩下一點點靦腆，問妳想不想見面。 　　當時妳正蜷曲在床上，無傷無病卻痛苦艱難的寸步難行，茫茫然的，想起他跑過雨街的樣子。 　　「好。」妳說。有點哽咽的。 　　於是你們見了面，約在從前一起去過的老舊冰店，一樣坐在最外側、靠著佝僂老樹的位置。 　　他笑說，以前妳總是嫌老樹上爬滿了蟲，最多的是被甜香吸引的螞蟻。 　　妳只是微笑地聽，微低著頭，心不在焉的用塑膠匙翻攪著芒果冰，發現他好像長高了些。 　　以前幾乎可以和他平視，然而抽高的男孩卻像一腳踏上板凳一樣，作弊似的在瞬間高過妳一顆頭，妳必須仰起臉才看得清他帶笑的眼睛。 　　剎那間差點分不清究竟是他長高了，還是自己矮了。 　　像是發現了這一點，一整天他都彎著腰，低下頭和妳說話，存心讓妳好過。 　　彷彿這些年世界翻轉了一大圈，只剩下他如舊的善良。妳在漆黑的電影院裡抹去落下的眼淚，堅稱是電影太感人。 　　但他開始沉默，連笑都有點勉強。妳才注意到，鬼片沒什麼好哭的。 　　妳看得出他想問妳原因，但就連妳自己也茫茫然的。也許只是因為電影院的氣氛很適合流淚。 　　離開他之後，妳踏入過幾場愛情。幾次平淡，也有幾次讓妳精疲力竭，妳已經把一切都給了他，最後甚至已經找不到自己，但可悲的是，這些他都棄如敝屣。妳一直以為自己還年輕，但總有幾個人讓妳深深感覺到自己正在衰老。妳漸漸禁不起傷害，經過那麼久，妳還是沒學會跌倒立刻站起來。 　　原本那個橫衝直撞的自己像是已經衰老死去，只剩下一縷精魂，殘留在害怕磕磕碰碰於是裹足不前的身體裡，讓妳無法再邁開大步，只能優雅的、小心翼翼的前行，一腳一印都得仔細看著。來時路是回不去的。 　　再也沒碰到過有誰願意狂奔過雨街，就怕妳淋濕了半點。雖然妳也寧願自己沒碰到…因為妳知道自己無法愛他，像是先天的絕症，藥石罔醫。 　　所以當久別再見的他在家門前抱住妳，緊緊的，什麼也沒說，妳只空白了一瞬間，就笑著將他推開，說有空再見。 　　那一秒妳看見他眼睛裡的哀傷，你們都知道，再也不會有空了。 　　你們正式逆旅了彼此的人生。 　　天知道那一瞬間電光火石，妳閃過了多少想法。 　　軟弱的、潮濕的、卑劣的、慘敗的。原本妳會心不在焉的走向另一段旅程，但妳的驕傲將妳留下，留在原地，強迫妳看著他走遠。 　　注視著他的離去，妳很清楚的知道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人了。但妳並不後悔放他離去，一點點也不。 　　甚至還有些感謝他。 　　感謝他對妳始終如一的好，更感謝他…在這麼多年以後，仍然以雖然妳不希望的方式，替妳找回了驕傲。 　　當天晚上妳甚至收到了他的簡訊，內容很長，多半是關於當初那個他所戀慕的、驕傲卻善良的妳。 　　這大概是他有生之年說過最長的話。妳在開著小燈的房間裡笑了，並且流淚。 　　妳猜他知道妳會這麼做，所以當晨光初現，妳接到他的電話，連基本的招呼也沒打。 　　「再見。」他劈頭就說，而妳聽見他的哽咽。 　　環抱著自己，妳閉上眼睛，「…再見。」 　　其實妳更想說，謝謝你陪我走到這裡。但妳沒說，你知道他懂。 　　也知道，為了他曾經對妳的好，妳一定要幸福。會幸福。